汽車大力關門的聲音過了這些年仍然記得。一隻手打開水櫃另一隻手拿走汽水歷歷在目。手板伸出,手心向上,清晰如昔。士多東主把錢塞給那隻手,至今不忘。這一切,乾淨利落絕不拖泥帶水,像是編練多時的默契。 這些都在一個小學生眼前幾呎公開進行。 那是七十年代初一個暑假。一間只有半邊地舖的小士多,我站在店前喝汽水。忽然開來一輛吉普車,跳下一個軍裝警員;殖民地年代的警察是非常的殖民地:夏天穿短褲,深色長襪外是高綁皮靴。走到士多冰涼的水櫃前打開平放的櫃門,拿走幾瓶汽水。跟著伸出手板,老闆把錢交到警察手中。那年頭的貪污就是如此自然而然,像是有牌兼奉旨。 貪污是沒有法治下的產物,收黑錢與給黑錢當時日以繼夜發生,在你我身邊眼前。那年代,反貪調查由警方反貪污部執行,在民智已開的今天,社會肯定吵翻天,「自己人查自己人」。可是當時就是這樣,你可以選擇相信會是一查到底,不相信的話也沒辦法逼你信,因為確是由警方調查貪污案件,包括警察貪污。 其後廉政公署成立,起初社會沒有寄予信心,街頭巷尾說「英國佬得個樣,換湯不換藥」。初時的案子是拘捕收取「茶錢」的技工或索取「利是」的考牌官;之後是驚天動地打老虎,洋警官一個接一個被查,更大震動是連傳奇人物的探長也受查。首任廉政專員姬達說,反貪工作「是一場靜默的革命」;廉署電視劇也叫《靜默的革命》,歌詞是「靜靜地靜靜地要起革命」。 不知靜好歲月是否必有終結,近年社會看到廉署負面消息一宗接一宗,雖然官方對此俱有解說,可是疑團與憂慮始終難以消除。一個40年來全力撲滅貪污、享有極高聲譽的政府部門有事,特區政府必須要有清楚及合理的說法,否則無以上對40載的光輝歲月,下對40年的清廉民風。 回看世道紛亂的當下,常有些事令人心痛神傷,美好的東西總是給毁掉,要問一句:這是為甚麼? 無事亂翻書,無聊才讀書;看看寫寫,寫寫看看。
袁國強大概想不到,帶著大團人到北京討論「通報機制」最後變成「被通報」。這位成長於香港、港大法律系畢業、熟悉普通法、「一國兩制,港人治港,高度自治」唸得滾瓜爛熟的律政司長,看著大屏幕裏的林榮基「認罪片段」那刻在想甚麼?──腦海一片混沌?抑或想到N年前就不應蹚「為香港服務」這趟渾水? 對於英制法律精英,最悲慘莫過於要硬吞一種他們不熟悉的司法系統及執行方式。袁國強今次北京之行,可能是他法律生涯永不磨滅的出訪記憶:原來中國大陸的「依法治國」是這麼回事,長了見識。 林榮基事件延續到今天,被拘,回港,見傳媒,遭跟蹤,大多是圍繞事件本身的發展,但袁國強在北京的遭遇則是另一層次的峰迴路轉。一國兩制之下,香港司法系統獨立,初審終審都在這千把平方公里土地上進行;沒有上級,只是憲制上的《基本法》解釋權在全國人大常委會,然而這僅僅是憲制關係,並非實體司法工作的上下從屬。倘定是要說有關連,那就是對口部門的工作關係,且是相當有限的層次,否則就不必上京討論通報機制。 周二晚看電視新聞,與我同樣狐疑的想必大有人在:袁國強上京前知道會是這樣的「罪案通報」嗎?另一狐疑是,梁振英早前宣布袁去北京討論通報機制時,他是否知道會是這種形式的通報及內容嗎?事到如今,很難令社會沒有另一種猜想;而事實上確是難以令人明白,幾位司局長本來是去北京「討論」,為何變成「罪案通報」?想到其間的種種可能,著實替香港感到難過。 同一天,公安發出通報,稱林榮基的行為違反《訴訟法》有關取保候審規定,又稱公安敦促林回大陸受查,倘若拒絕,將對林「變更刑事強制措施」,語氣極為強硬。一天之內,北京的官員會面加上這份「非法經營罪」通報,安排堪稱精心,對以前慣在法庭單打獨鬥的袁大狀可謂聞所未聞。面對新時代之下的新情況,對袁國強來說,也許此刻唯一的心寬是律政司長這份工明年就完結,是時候想一想脫苦海了吧? 周二、四刊登 無事亂翻書,無聊才讀書;看看寫寫,寫寫看看。
政務司長林鄭月娥在論壇的一番話,堪稱打開天窗說亮話,把特首選舉推上社會議論日程。她說「期望下屆政府可重啟政改」,告訴官員「不能批評法官,要按司法制度處理」。這兩段絕非閒話一句,實是政治宣言,尤其後者,是按著北京「一國兩制不改變不動搖」方針而說。 政改方案拉倒,香港仍停留於小圈子選舉,儘管在可控變數方面是雙重保險,北京毋須擔憂選出唱反調的特首,但值得注意的是,北京就此願意梁振英在特首選舉一個人唱獨腳戲麼?倘是這樣,易給世界「北京就是要小圈子選舉」印象;把命題推演, 外界不難得出結論「中國根本不想香港政改通過」。若此,這應不可能是北京領導人的期許結果;說到底,只有一人參加的「選舉」,是逆世界潮流的極端難看。 如何解決「一人選舉」的風險,答案只有一個:二人或以上參選,這也是近月香港從巨富到民間的觀察焦點,人人等著北京會是如何玩明年選舉這場牌局。香港社會應該記得2012年選舉最後階段建制派一夜之間挺梁的「西瓜開大邊」,如今的態勢亦可作如是觀:大家在等北京甩出底牌的一剎那,林鄭這番話則可被演繹為這一甩的前奏。 我總覺得,2012年特首選舉臨尾翻盤其中一個原因,是民調的巨大推力。當民意一面倒,北京無法假裝看不到硬要欽點一個在民調叨陪末座的候選人,相信過去與將來俱係如此思考。中共有時確是很僵化,然其游擊戰基因一直沒變,從毛鄧到江胡習都是,要變時就變。中共常說的一句話是「事物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而香港則有俗語「托杉要識轉膊」,二者某程度殊途同歸。 林彪1971年倒台,中共知道內部不能再傾軋下去,1972年元旦《人民日報》社論題為「團結起來,爭取更大的勝利」,引述毛澤東說「世界上的事就是要商量商量」,「黨內黨外都要團結大多數,事情才幹得好」,其後鄧小平復出治政。歷史雖是如煙,卻每每是吃了大虧後血的教訓。 逢二、四刊登 無事亂翻書,無聊才讀書;看看寫寫,寫寫看看。
英國脫歐引起軒然大波,有說接下來就是聯合王國分崩離析,如果天天看大西洋兩岸如英國《獨立報》和美國《紐約時報》的肯定認為即將如此。我卻覺得經過脫歐公投此役,英國人掂著手上分量重若千斤的一票必會再三考量,倒過來歐盟能否強撐下去始是更大焦點。 英國與歐洲大陸隔著英法海峽,二戰年間希特拉大軍閃電戰橫掃西歐後,亦無法渡海直搗英倫,這是地理天塹,更是政治天塹,英法不同文不同種,如今要兩國真心實意併入歐盟難之又難。二戰結束前不久,美英蘇雅爾達會議,有與會者對法國戰時出力不多,但要求戰後與戰勝國並列語多不滿,面和心不和,嫌隙早種。 對於歐盟及早期的歐共體,英國疑歐立場歷經多年從未改變。英國偏處歐洲一隅,培育出自成一系的文化及國家性格,日不落帝國的榮光更令英國與歐洲大陸各行各路,對法國是看不起,對德國則是內心深處懼於歷史重演,今次公投前夕傳出土耳其可能加入歐盟,法蘭西德意志鄂圖曼,三者的前世今生難免令人坐立不安。再說,當下德國控制歐盟一切,年前歐債危機,默克爾政府厲行金融紀律,希臘等國惶惶不可終日;然而更大的權力帶來更大腐敗,歐盟官僚主義使得自由為本的英國益萌去意。 從歐共體到歐盟,結成之際各有盤算,德國要實現大歐洲夢,九十年代初,西德硬吞東德後版圖及人口激增,從而有了「大國」雛形。法國最忌德英,但在西歐一統以拒美國影響力的法蘭西大夢面前,只得湊興成為一員。法國的反美本質是一度退出北約指揮架構,不要美國核子傘保護,時維1966年,距今剛半個世紀。法國當年來這一手,對東西方冷戰陣營衝擊不小,影響堪比英國脫歐;不過,值得細味的後話是,多年後法國重歸北約指揮架構。 西歐各國理念渙散,五十年前的退出北約與今天歐盟瀕於拆夥皆事出有因,不出歷史印記及現實計算。若問英女皇,要她在英國分裂與英國退居德法麾下二擇其一,答案說不定就是前者,說到底,寧為雞口莫為牛後,國土再小還是朕的天下。 逢周二、四刊登 無事亂翻書,無聊才讀書;看看寫寫,寫寫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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