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布西年輕時深受華格納(又是華格納!)影響。他曾說,《崔斯坦與伊索德》之後,還有甚麼可以做呢?但在1888年一次拜萊特華格納音樂節後,德布西覺得自己必須遠離這種浪漫時期過火失控的情緒表達,找尋新的音樂路向。這和十九世紀初,貝多芬要擺脫古典時期音樂的羈絆,有點相似。適時他開始接觸爪哇及其他地區的民族音樂,豐富了音樂語言,於是走上反華格納大型管弦樂的道路。德布西一生的主要作品都是小巧精煉的樂曲,可以說由此起。 德布西1894年所作的交響詩《牧神之午後前奏曲》,就是他新音樂的理程碑,這首樂曲甚至被視為現代音樂的起點。全曲調性非常不穩定,可說並無主調之設。而所採用的和聲,也新穎之極。有趣的是,《崔》劇廣被視為二十世紀現代音樂的奠基石。而德布西口說要擺脫華格納,卻在精神上繼承了他,終於憑《牧神》一曲展開了無調性音樂。藝術的靈通,確實十分古怪。 德布西的音樂隨後進入他的中期,創作了多音著名的樂曲。交響詩《大海》、鋼琴曲《Pour le piano》等。我尤其喜歡後者,對爵士樂的音樂語言,確實有啓發作用。當然還有一系列的鋼琴組曲,令德布西的成熟風格逐漸成形。其中《Children’s corner》組曲最後一首《Golliwog’s Cakewalk》中以崔斯坦和弦來開玩笑,進一步證明德布西就是忘不了華格納! 巴哈、莫札特、貝多芬、華格納到德布西,看著西方古典音樂道統的繼承,不得不對西方文化拜服。
近來政事煩人,沒有時間靜下來欣賞音樂。終於踏入盛夏,應該聽哪些音樂呢?貝多芬、華格納的音樂感情澎湃,只會令人熱上加熱。布拉姆斯則適合嚴冬淒冷時分。有人會說莫札特,我卻覺秋風中郊遊的那一片草地,才適合聽莫札特的典雅平和。夏天,我的選擇是德布西。 德布西的名聲在香港不算響,但我認為這位二十世紀初法國「印象派」音樂家,在音樂史上極為重要。與他同期的俄國音樂家陣容也許更鼎盛,但俄國音樂主要是在德奧樂派的基礎上變化,注入俄國人的凝重和民族元素。德布西的音樂卻另闢蹊徑,自創新天。他開拓的音樂世界深入靈魂深處,其特異的和聲,在當年極為創新,影響整個世紀的音樂發展。特別是爵士樂和另類搖滾,都有極強印象派音樂的影子。 有趣的是,德布西極不喜歡「印象派」這個從繪畫藝術借過來的名詞,我卻認為正確到不得了,可說沒有更好的詞來形容他的音樂;任何人第一次聽德布西的音樂,都會認同。他的鋼琴曲,特別是後期的作品,差不多完全放棄音樂結構,調性也變幻不定,突然的變速和轉調成為常態。聽他的音樂,就像連續看一幅接一幅的影像,影像之間好像沒有任何邏輯關連,但那種mood,卻是一貫的。 德布西的鋼琴曲,那種古怪,那種幽森,就像仲夏的晚上,在茂密的森林中,不經不覺走到一片中空,清冷的月光灑滿一地的感覺。是的,這是他的「月光曲」。 俗不可耐的夏天,就是要靠德布西的音樂,尋回一絲高雅。
近期有幸,朋友頻頻邀請我欣賞音樂會。上周看了香港小交響樂團和德國大提琴米勒索特演奏德伏札克大提琴協奏曲。比起香港管弦樂團受大額政府資助,小交一向小本經營,亦做了不少推廣古典音樂的功夫,其實貢獻很大。那天晚上大會堂音樂廳全院爆滿,足證葉詠詩多年努力獲得認同。 不過樂團演出的水準,特別是上周那種「嚴肅」表演,始終是考牌的關鍵,樂評人甚至觀眾,都會以此來評核小交的實力。那晚開場曲是台灣作曲家楊聰賢的《傷逝》。《傷逝》是楊聰賢2006年的作品,一方面緬懷莫扎特,另一面感傷台灣正消逝中的藝術傳統。這是新派的現代音效音樂,我不懂。但小交的弦樂手在曲中模仿傳統中樂樂器的聲音,頗見功夫,值得一讚。 接著便是主菜德伏札克。我不會說這是令人難忘的演出,但那晚小交的表現,無疑是達到優秀專業樂團的水平。葉詠詩一向對浪漫時期音樂都掌握得不錯,她的德伏札克節奏很穩定,音量動態也很能突出樂曲感人的片段。最令我驚喜的是管樂隊的演出很精彩,不單止沒有「炒粉」,在第一樂章法國號主奏的段落,甚至可以用動人來形容。米勒索特的演出很札實,小瑕疵是第三樂章末段在高把位音準稍見偏差,但整體他很適合奏德伏札克。我略嫌他揉音用得多,太「甜」,但同行朋友卻說他太刻板。這是個人品味問題。反而我們都同意大會堂的acoustics似乎令整首協奏曲的音量不太平衡,導致大提琴獨奏在低把位時常常被管樂蓋過了,聽得不太清楚。無論如何,整體是很稱職的演出,要給葉詠詩及小交一個「讚」。
所謂「卡農」,其實是德文的Kanon,意思是「法律、規則」,並非曲名。在音樂上的延伸,卡農是一種曲式,意思是輪唱,簡單來說,就是有數個聲部的旋律依次出現,交叉進行,互相模仿,互相追隨,給人綿延不斷的感覺。一般的卡農曲,旋律多數簡單樸實,但具有精密完美的樂曲結構,充分展現對位法的魅力。歐洲十四世紀便出現這種形式的樂曲,到了十五世紀上半期至十六世紀中期的尼德蘭樂派(Netherlandish School)時期,更十分流行。 以帕赫貝爾的《卡農曲》為例,樂曲首先由低音樂器奏出兩小節的頑固低音音型。這個音型將貫串全曲,共反覆28次,成為樂曲主幹。接著由第一小提琴奏出主旋律,第二小提琴、第三小提琴分別相差兩小節依次加入,演奏與第一小提琴完全相同的曲譜。二部小提琴以簡單不過的架構發展,節奏和音量逐漸加快、加強,最後達到高潮,由第一小提琴奏出8小節最著名主旋律。 卡農曲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回事,以固定旋律為題材,根據嚴格模仿的原則,發展出其他的聲部。所以只要你突然形成一個旋律樂思,加入拍子,便可以依卡農技法,創作一首複調樂曲。最常見的旋律模仿便是「同度模仿」卡農,其聲部採一前一後的同度模仿出現。當然模仿手法也可在其他音程上進行,有二度、三度、四度及五度卡農等不同類型。 卡農之所以吸引人,是觸動了人類本能對音樂旋律及節拍重複的喜好。這是非常純粹、深入的感官經驗。而史上最成功的例子,就是帕赫貝爾的《D大調卡農曲》。
《D大調卡農曲》這樣著名,它的作者帕赫貝爾對現代人來說,卻是名不經傳,若說《卡農曲》是他唯一傳世之作也不為過。但其實帕氏在巴洛克時期,是位相當有名的作曲家兼風琴演奏家。生卒都在紐倫堡,帕赫貝爾曾在許多地方擔任過管風琴師,有「管風琴音樂巨匠」之稱。他對音樂史最大的貢獻在於賦格曲的創作,以及將合唱變奏演繹成鍵盤樂等努力。帕氏在西洋音樂史上被忽略,主因他的作品手稿沒有被妥善保存,真正存世的不多。他信奉當時新興的路德教派,畢生精力都在寫教會音樂,重要作品是風琴曲,特別是聖詠前奏曲。但今天他的作品已少人聽,人們談到巴洛克時期著名的作曲家時,他根本不入流。但帕氏的作品曾對巴哈(特別是他的管風琴曲)產生過很大影響,因為他是當時最偉大的風琴作曲家,而巴哈的哥哥就曾在他門下學習。 《D大調卡農曲》大約在1680年完成,原本只是帕氏浩瀚作品中的一首,以三部小提琴及數字低音(Continuo Basso)間隔兩小節演奏一首完全相同的曲調。事實上,這只是整首樂曲的前半段,後半部是一個首吉格舞曲(Gigue),所以全曲應稱為《D大調卡農曲與吉格舞曲》。 與他所寫的那些教會音樂堂皇巨作相比,《卡農曲》僅長數分鐘,是小品創作。我甚至認為後半段的《吉格舞曲》也非常悅耳,不遜於巴哈的作品。但使帕赫貝爾留名後世的卻是這首只算半截的《卡農曲》。 據說健力士世界大全中,最多不同版本的樂曲就是它。世事就是這樣奇妙。
網上近日流傳一條感人的廣告,內容敘述女兒結婚當天,主持人邀請父親上台致詞,但他卻拿著樂譜和亡妻照片坐在鋼琴前,連女兒也驚訝不會彈琴的父親怎麼會突然這樣做。新娘父親出人意表地選擇演奏鋼琴,彈奏的就是亡妻過去時常練習的帕赫貝爾的《D大調卡農曲》(Pachelbel's Canon in D)。因為這首曲,女兒想起母親生前的種種,她對父親的不諒解、以至出走與父親漸行漸遠。直到聽見父親為了她的婚禮特別練習演奏鋼琴,她終於明白父親的愛,忍不住崩潰大哭。影片上傳數月,已經超過200萬人次瀏覽,顯然能打動不少人的心。當然攝影和故事是相當精彩,但我相信若非片中音樂是這首動人的《卡農曲》,這條廣告片也不會被如此廣傳。 如果要選一首最著名的古典樂曲,不外乎是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登登登凳」、第九交響曲第四樂章的《快樂誦》、莫札特的《天上一顆小星星》或華格納《羅恩格林》裡的Bridal Chorus。不過近年《卡農曲》似乎愈來愈受歡迎,有超越以上名曲之勢。其中最大的不同是,前述的名曲只不過是大家認識的作品,其實對這些曲子並不特別喜愛。但《卡農曲》不同,很多不諳古典樂的人,都對這首旋律簡單的巴羅克時期作品情有獨鍾。我這一輩的人,無論中外,都流行以此曲為新娘的進場曲,逐漸取代了Bridal Chorus。據聞流行程度甚至到了一個地步,一些婚禮專家會主動勸新人不要再用這首曲,因為太普遍了! 這在30年前是不能想像的。我的父母輩很多都沒有聽過這首曲子。古典樂曲會愈來愈流行,聽來是奇事。但原來這是因為一九八零年奧斯卡最佳電影《Ordinary People》! 一個古典音樂業餘愛好者,在亂世中堅持消逝中的精緻藝術。
祈辛的演奏會通常都有多首encore。有一次全蕭邦的recital,他encore了五首,差不多等如半場的長度。這次在香港的演出,只奏三首,算是比較少了。由於encore的通常是炫技的曲目,不少人都說祈辛的encore有時比主菜更精彩,把他那驚人的技巧發揮到極致。 出乎意外地,那晚第一首encore居然是巴哈,是德國鋼琴家Wilhelm Kempff改編的長笛奏鳴曲慢板樂章。祈辛的巴哈不算著名,但那晚的演出卻頗得我心。踏板用得少,音符很利落,旋律線也很清晰,卻沒有那些巴哈purist的悶藝。祈辛音量的大動態變化,令這首簡單旋律的曲奏得如歌一樣。一曲奏畢,觀眾喝采聲不絕,更少有地有部分觀眾給予standing ovation。第二首回到Scriabin的另一首快板練習曲。祈辛演繹俄國作曲家真的不會令人失望。飛快的手指移動,強奏時把鋼琴敲得極響,聽得大家如痴如醉。 幾輪謝幕後,不少音樂會初哥準備離場,但一眾資深樂迷賴死不走,終於等到祈辛再次坐到鋼琴前,奏出耳熟能詳的蕭邦《英雄》波蘭舞曲。經過一整晚的演出,祈辛居然還能夠以一首concert piece長度的曲子當encore,實在令人佩服不已。這首荷洛維茲的首本encore,祈辛當然毫無瑕疵地以最亮麗的技巧奏出。當著名的《英雄》主題以最強音結束,祈辛所得的歡呼,實在與流行曲歌手無異。香港文化中心很少會出現如此熱烈的場景呢! 我平時對香港政府批評有加,但康文署舉辦的這個「喝采系列」,能請到祈辛為香港樂迷提供這樣精彩的演出,確實要給個「讚」。
寫了多星期《羅恩格林》,差點忘了評另一場音樂會──祈辛(Evgeny Kissin)鋼琴獨奏會。祈辛這位少數能成功從音樂神童提升以成演奏大師的鋼琴家,倒是常常來港演出,香港樂迷有耳福。這次他在周一的晚上,演奏頗為冷門、少有現場演出的曲目,再加上藝術節剛完結不久,居然也能全廳滿座,叫座力實在驚人。 上半場只演一首,舒伯特的D850。這首給村上春樹形容為「結構粗疏」「演奏給人聽實在是冗長得教人發悶,在家裡演奏難度又太高」的樂曲,很難奏得好。祈辛當晚的演出和很多炫技大師彈舒伯特一樣,太着重技巧表現和音色動態變化,在速度上控制不夠一貫,未能展現樂曲的結構。問題在第一樂章尤其明顯,祈辛的左手似乎用力過度,令音部有點不平衡,可能未完全進入狀態。我承認比起Richer和Brendel具分析性的D850,祈辛的演繹不是我那一杯茶。不過由第二樂章開始,祈辛以豐富的音色變化奏出抒情的味道,是極高水平的演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第三、四樂章間有一位觀眾堅持拍掌達數秒之久,有點打斷了情緒。 下半場演出的是俄羅斯鋼琴家史克里亞賓(Scriabin)的作品,G小調第二鋼琴奏鳴曲和十二首練習曲中的七首。後浪漫主時期的俄國樂曲自然是祈辛的拿手好戲,無論是多艱難的段落,他都彈得不費吹灰之力。特別是多首的練習曲,風格變化很大,技巧的要求也不同,但祈辛魔法般的手指,以完美的音準遊走其中,難怪我身旁有人說這簡直是荷洛維茲級的演出。一曲奏畢,全場歡呼不絕! 一個古典音樂業餘愛好者,在亂世中堅持消逝中的精緻藝術
上周談到藝術節演出的《羅恩格林》舞台編排,頗為奇怪。老實說看歌劇我對製作的要求不高。特別是華格納的歌劇,音樂及演唱才是我進場的原因。 很不幸,當晚的音樂演出實在不佳。我敢說,那晚若是在巴黎或米蘭,唱Lohengrin的男高音會被喝倒采一分鐘以上。他的高音非常不穩定,一出場的Mein Lieber Schwan那幾顆應該像天使般的高音差不多唱不出來,其後亦多次在走音邊緣徘徊。女主角Elsa聲量夠,但細緻不足,幾首甜美的aria都唱不出味道,表情也過份造作。Ortrud是華格納歌劇中最討好的奸角,女角雖然戲路搭夠,但歌聲欠缺戲劇性。譬如第二幕和Elsa的對唱,是劇力最強的段落,但不知怎地聲量的動態變化不夠,聽上來像兩個女角在各自獨唱。香港管弦樂團的演出也是平平,尤其第一幕決鬥前的對唱,銅管吹了明顯的錯音而且完全exposed,非常突兀,令台上的Telramund也打了一個突。表演比較好的反而是合唱團,在幾個重要的段落都能唱出味道。 雖然對演出諸多不滿,能在香港看《羅恩格林》,已經沒話說了。第一幕Vorspiel弦樂一起,我有種莫名的感動。有趣的是,兩幕之後,在場上看見起碼有十人睡著,身旁還有兩個在打鼻鼾。怎知到了第三幕一奏出「成個老襯,從此被困」,全場卻立即進入狀態。難道全場都在等著聽婚禮進行曲?更有趣的是中場休息碰到譚志源局長,他居然說進場前看了那天在我本欄的介紹,客套得有點奇突。 終有一天,我要在拜萊特音樂節看《羅恩格林》!這樣才算得上無憾。
寫了4周《羅恩格林》,已經說得差不多,也應該評評今屆藝術節芬蘭薩翁林納歌劇節及香港管弦樂團的演出如何。先說製作。這次時空採用現代設定而非原著中十世紀的比利時。King Heinrich的服飾是軍服,而劇中人會手執槍械的。不過市民衣著有點超現實,難以清楚界定為哪一國。舞台則比較簡潔,顯眼的只有大型十字架放在廣場中央和兩排梯級,作為第一幕和第三幕(最後)的場景。其他場景只將廣場景稍作改動,要觀眾加點想像力才能合理化。 一般來說我不喜歡現代設定的《羅恩格林》。畢竟劇情牽涉魔法聖杯法力,而且號召德意志人去和匈牙利人作戰,也沒甚麼現代史的認同感。但這次薩翁林納的舞台設計非常怪異,包括劇中角色用攝錄機錄下片段,並在台上螢幕播放,令人不知身在何方。而Brabant市民因Lohengrin的降臨並戰勝了Telramund,因此在盾牌改為畫上象徵天鵝的符號,以示效忠新主,頗為突兀,更有點邪教意味,令人看得不快。另一奇怪的處理是在樂隊奏出第一幕前奏曲前,多了數分鐘默劇,解釋Elsa弟弟Brabant公爵失蹤之源起。用意本好,但用螢幕播放他們兩姊弟到森林的片段,卻語焉不詳之極,而Elsa愛惜天鵝的動作也不太符合原本劇情的意思。 倒非沒有值得讚賞的地方。譬如天鵝降臨廣場時,合唱團面向觀眾方向指有異象,攜著天鵝進場的隊伍正好從觀眾席走上台,活用整個大劇院的空間。不幸那隻天鵝由紙紮製成,外表醜陋粗製濫造,實難令觀眾代入故事「聖杯法力」顯靈。反而模仿拜萊特音樂節花招,喇叭手從廂座(而非舞台)吹起號角聲的安排,我倒覺得很有趣。
「成個老襯,從此被困」,膾炙人口的Bridal Chrous是《羅恩格林》第三幕一開始,序曲後的第一首由女聲唱出的合唱曲。這首西方婚禮中常常採用的新娘進場曲,可能是除了Happy Birthday to You之外,世人聽得最多的旋律。但正如我說了多次,婚禮儀式奏此曲其實頗不恰當。首先在劇中,這曲並非在婚禮間,而是婚禮結束後,女伴們陪同女主角Elsa進入洞房時唱出。更不吉利的是,Elsa和Lohengrin的婚姻幾乎馬上觸礁。著重意頭的中國人,實在不宜在婚禮中用上此曲。 有關《羅恩格林》要說的,還有很多很多。譬如第三幕的結尾,是有數個不同演出版本的。現在大部分演出,都是採用男主角唱完In fernem Land的第一段,天鵝騎士終於吐出Lohengrin的名字後,便立即跳到群眾驚見有天鵝前來接走他的那個版本。這是源於在首演時,華格納認為男高音連唱十多分鐘可能會力有不逮,破壞了這個全劇高潮的劇力,所以向指揮李斯特建議,把In fernem Land的第二段及之後解釋聖杯法力的一大節刪去。不過有少數指揮如巴倫邦認為,這只是華格納在首演時的權宜,他在往後的演出中曾清楚表明不應刪去任何段落的。所以巴倫邦的版本保留了所有情節,全劇亦因此長了十分鐘。亦有一些指揮會刪去無甚故事性的In fernem Land第二段,卻保留聖杯法力的那一節,清楚交代Lohengrin不得不走的原因。我是原汁原味派,如此精彩的歌劇,當然愈長愈好呢! 即使大家不聽歌劇,不去婚禮,《羅恩格林》的影響,還是無處不在。迪士尼公園的經典尖頂城堡,它的原型便是德國旅遊勝地:新天鵝堡。而新天鵝堡,正是當年巴伐利亞王路維二世因看了《羅》後大受感動而建的。天鵝騎士,就是Lohengrin! 一個古典音樂業餘愛好者,在亂世中堅持消逝中的精緻藝術。
欣賞《羅恩格林》,比起華格納後期艱澀的「樂劇」,其實相對容易。除了上周所說的聖杯法力主導動機外(leitmotif),只要辨認出並在觀賞時牢牢抓住另外兩個主要動機的旋律,便會全盤瞭解整套劇的情節。 第一個是Lohengrin動機,象徵著他的來臨。差不多每次他出場,甚至在劇終Lohengrin要拜別而去時,配樂都會奏上這段旋律或其變奏。不過《羅恩格林》之妙趣,便是這個動機的第一次出現,並非是當Lohengrin騎著天鵝出場時那一大段光輝的管弦樂,而是在更早時分Elsa說聖杯向她報夢的那著名詠歎調中。當Elsa精魂出竅地唱到夢中騎士會前來拯救她時,樂隊用輕柔的豎琴和管樂首次奏出Lohengrin動機,埋下了伏筆,預示了他的來臨。在現代電影戲劇中,這種伏線手法當然常見不過,但在一百五十年前,當一般歌劇都只是一首接一首毫無關連的詠歎調的歌曲大雜燴時,華格納這種音樂與劇情緊扣的鋪排,卻是劃時代的。 另一個更關鍵的leitmotif,當然是所謂的forbidden question動機了。Lohengrin拯救及迎娶Elsa的條件是她不能詢問他的名字及來歷,而Elsa掙扎著是否問這條forbidden question,就是《羅恩格林》情節的根本,全劇就是圍著這點而轉。所以象徵著這條問題的旋律,貫串三幕,無論是Ortrud和Telramund設計挑撥Elsa,或是Elsa自己感到猶豫不安的時候,甚至Lohengrin最後被迫要自揭身份時,都會奏出,令觀眾感受到一種不安的危機。這個動機用得最漂亮,當然是第二幕幕終時,在最後一片光明的光輝和弦中,配樂突然毫無徵兆再次奏出forbidden question旋律,留下一個cliff-hanger,把劇情張力帶到第三幕! 一個古典音樂業餘愛好者,在亂世中堅持消逝中的精緻藝術。
華格納歌劇中,無可否認《崔斯坦與伊索德》是至為核心的劃時代作品,被視為音樂史上現代無調性音樂的開山之作,亦象徵著華格納晚期創作的來臨。但其實《羅恩格林》早已表現出晚期作品的一些特質。其中第二幕一開始,劇中兩個歹角Telramund與Ortrud長達二十分鐘的對唱,以複雜多變的調性交代兩角的情緒起落和思維轉變,並以劇中重要的主導動機交替伴奏,這種只得兩三個角色的內心戲,就是華格納晚期作品的重要形式。有評論家甚至認為,華格納的中期創作可再細分為由《漂泊的荷蘭人》到《羅》第一幕的前期,和《羅》第二幕到《尼貝龍指環》第三部《齊格飛》第一幕的後期。 不過話說回來,《羅》本身的風格非常統一,最突出的是它那美妙得像仙音的旋律和豐富的合唱段落。單單是第一幕的前奏曲,已是懾人之極。由小提琴在高把位以極弱音奏出全劇的第一個主導動機,象徵聖杯的法力,a。這個聖杯法力的動機之後在多個地方出現,包括Elsa夢中騎士來臨拯救她、Lohengrin騎著天鵝正式出場的一刻、他正式向群眾交代聖杯騎士身份的獨唱和結尾天鵝解除咒語變回年幼公爵,全都意味聖力的彰顯。 《羅恩格林》的合唱更是主流歌劇中無可匹敵的。當第一幕Lohengrin駕臨的時,那段交代群眾由驚訝、難以置信再轉為崇敬的多聲部男聲合唱,互相交錯,轉折複雜,展現了華格納最精采高明的合唱創作。但這只是頭盤。第二幕Elsa結婚的進場曲,和第三幕最最最著名的《婚禮合唱》,更是膾炙人口、流傳萬世的樂曲!
今晚終於可在香港欣賞華格納的《羅恩格林》,份外興奮。去年在本欄說過,我喜歡華格納是因為在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看了《羅恩格林》。不過因為華格納的歌劇堆頭大,製作複雜,一套歌劇動輒四個多小時,即使在西方的歌劇重鎮也不輕易上演。香港西洋歌劇迷本身已經少,華格納迷更少,真的很難安排演出全套華格納。 幸好香港藝術節近來放開票房的心結,不再主打較易入口的意大利歌劇,數年前首次有《崔斯坦與伊索德》的演出,而今年終於有《羅》。 華格納的歌劇創作可分為早、中、晚三期。早期的作品只是少作,並不成熟,也太有韋伯的影子,所以差不多已被遺忘。唯一例外的是法國Grand Opera風格的《黎恩濟》,會偶爾在歐洲的劇院上演,但基本上不算是華格納的標準範疇的一部分(拜萊特音樂節便沒有此劇)。直至《漂泊的荷蘭人》出現,華格納才真正成熟。連同《唐豪塞》和《羅恩格林》,三套歌劇被稱為華格納的中期作品,在當年歐洲廣受歡迎,奠定他在歌劇界的地位。 其中《羅恩格林》這套三幕的浪漫歌劇,可以視為華格納向晚期作品邁進的一套關鍵的轉型作品。最重要的曲風變化包括把古典歌劇中用以交代劇情、像讀對白般的朗誦調,融合配上音樂的詠唱調,令全劇音樂和頌唱毫無停頓,逐漸形成華格納理想中的樂劇(music drama)。他又認為序曲應該和全劇更有連繫,所以把它改成前奏曲。其中前奏曲的旋律,更成為關鍵劇情的主導動機(leitmotif)。這些變化令《羅》在華格納歌劇中享有特殊地位。
上周說到我喜歡弦樂曲多於其他器樂曲,有點意猶未盡,今天續談最喜愛的其中一曲式:小提琴協奏曲。 比起曲目浩瀚的鋼琴協奏曲,小提琴協奏曲的範疇其實頗窄。巴羅克時期開始發展成型,較為著名的只有上週所說韋華第的《四季》和巴哈的兩首作品。不過當時的曲風,與其說是協奏曲,不如說是大型弦樂隊組曲中有小提琴獨奏部分而已,因為樂隊和小提琴獨奏的分工還不明顯。要到了莫札特手上,小提琴協奏曲才真正成形。可惜莫札特的5首作品都是年輕時的創作,雖然旋律極為優秀明亮,但仍算不上真正佳作。直至貝多芬的D大調一出,小提琴協奏曲才算是奠定了嚴肅曲式的地位。 用十九世紀的著名小提琴家約亞謙(Joseph Joachim)的說法,德國有4首偉大的小提琴協奏曲,分別由貝多芬、孟德爾頌、布魯克和布拉姆斯所作。貝多芬號稱小提琴協奏曲之王,地位自然毋庸置疑。我十分喜歡布拉姆斯的D大調,認為可媲美貝多芬。雖然沒有那麼莊嚴堂皇,但情感更豐富幽怨。孟德爾頌的則是其一生力作,主題旋律把小提琴音色之淒美發揮極致,特別為古典樂迷所喜愛。相比起來,布魯克的作品頗有不及,有點湊數的意味。 不過由於四大的說法深入民心,樂評家及樂迷都喜歡選出歷史上4首代表性的小提琴協曲,而大部分人都會選柴可夫斯基的D大調代替布魯克。柴氏的旋律自然令人難忘,不過我對他的鬆散樂曲結構從來沒好感。 所以要我選的話,第四首必定是西貝遼士的D小調,還要指定是海費茲把超難樂段輕描淡寫,以高速奏出的那個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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