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壓抑的社會裡,人性,最終會變回獸性——是影話戲的《那一夜,你來收樓》給我的思考。 我們眼中,那個唯利是圖的業主,是怎樣煉成的呢?連死約都未完,說收樓便收樓,因為趕着賣盤。然而不近人情的他,曾幾何時竟是比誰都有情的人。他也經營過小店,被業主加三倍租逼遷,誓神劈願他朝發達會把舖位買回來。無奈,他朝,比永遠更遠。 曾幾何時,他養過小狗,天天拿橡皮球逗牠玩耍,簡單而快樂。但是小狗病重,昂貴的醫藥費是無盡頭的負資產,到小狗要走那刻,連人道毀滅的藥針錢都想省。是解脫?是心痛?是內疚?是麻木?反正許久以後,你不再質疑自己。 糾結的人性掙扎,太複雜。只有金錢具體而簡單。在炒賣的遊戲中,數字無感情,幾何級數上升。他朝周轉不靈,趕客賣盤也是理所當然。不投入情感就不用掙扎,這樣做人,最簡單。 全劇最震撼的,不是對資本主義的批判,而是對批判資本主義的人的批判。我們因為無法對抗大資本家,因而把仇恨投射在小資本家(例如一層樓的業主)身上。面對殺人不見血的,我們無力,卻去找那個舔着地上剩餘鮮血的人開拖。 批判資本主義的人,永遠站在道德高地。但想深一層,我們是真心相信這個道德高地,抑或只是出於一己私利?例如當我們批判連鎖霸權扼殺小店時,是真心捍衛多元文化,抑或只是自己想開咖啡店沖咖啡?當原居民高舉保育意識時,是真心關注環保和歷史,抑或只是為了自己不想搬離家園? 在扭曲的社會裡,大家都是輸家。要生存,就要壓抑人性。收樓人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態下,是不可觸碰的內心傷口。這傷口,你和的都有。那個皮笑肉不笑的嘴角,看得人好心酸。 黃明樂,從AO到Freelancer。寫作、教書、電台、電視、劇場都玩少少。相信人生最緊要好玩,但玩也應該玩得好認真。
《深夜食堂2》,乍看,像轉了調。 從前,深夜食堂賣神秘感。外號master的老闆,沉默寡言,臉上有疤,朋友不多,深夜而作,日出而息。客人只記得他默默做菜的樣子,或在廚房點煙的剪影。你不會也不必了解他,只能從他的料理中明白他心底有情,漸漸被感動。 食客,也如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旁人只能從他/她點的菜,吃的姿態,去窺探城市人那顆欲語還休的寂寞心。然後領悟,儘管天下間沒有人能完全明白自己,幸好還有那道窩心的料理,叫人心頭一暖,找回被安慰的感覺。 人物一律低調,只有桌上的料理最搶眼。食材簡單,但煮功用心。色、香、味也教人很快樂。一直以來,《深夜食堂》最引人入勝的,正是這種煮與吃微妙連繫。 然而,在續集裡,Master比以往更主動介入食客們的生命,尋親也好,母子衝突也罷,master不但聽他們一五一十訴苦,甚至做出微小舉動幫上一把。我們也終於知道了一點master的過去。食堂牆上的豚肉汁招牌菜,源於於某人的讚賞。某人是誰?不知道。也不重要,逝者已矣。 說故事的方法,微調了,轉調了,竟然不覺突兀,反而令人感受更深。或許是因為,這一次,有個貫穿的主題,承托了故事線。又或是,它談的,是生與死的大題目,添了禪意。抑或是,在直白的敍事當中,仍有留白之處,點到即止? 我猜,更重要的原因其實是,好的作品,跟受眾的關係會隨年月邁進。就像長年累月只打招呼的近鄰,你開始好奇他有怎樣的生命,想知道多一點,再多一點。就在這個時候,主人公把那神秘感稍稍放下,再帶你穿越生離死別的人物故事,箇中觸動,只許意會,不能言傳。 黃明樂,從AO到Freelancer。寫作、教書、電台、電視、劇場都玩少少。相信人生最緊要好玩,但玩也應該玩得好認真。
《金子的戰爭》是一部看看停停,停了再看,再看再停,才能看完的書。一個日本老兵的回憶錄,盛載的不光是戰場上的點滴,還有上戰場前後的歲月。 一個單純少年,因為戰爭而被教化、被改造。生於浦安的漁民之家,生活貧窮但簡單,最大快樂是去東京淺草看戲,以及偷鐵削來賣賺取零錢。然後因為被徵召入伍,慢慢放下良知,放下羞恥心,學習以戰爭為名去殺人並且姦淫虜劫。 然而最沉重的,都不是這些。讀過歷史,對這些發展多少心裡有數。最最最難釋懷的,是金子回憶中,關於戰敗的一部分。 甚麼是忠誠?甚麼是背叛?忠誠的代價是甚麼?背叛的後果又是甚麼?戰敗了,金子淪為階下囚,被拘留於西伯利亞所,後來又被送回中國。每一天,他們都在等天皇來相救。他們一生為天皇征戰沙場,深信天皇一定會來。然而,沒有。到最後都沒有。自己對之盡忠一生的人,最後卻背叛了自己。 然後不禁問,我幹下這麼多泯滅人性的壞事,是為了甚麼?那都不是我自己要做的,甚至是抗拒去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國家。但我獻身的國家,在危難關頭放棄了我。倒是被我蹂躪的中國,提供了拘留期間最人道的對待。我以為,身為戰犯要嗅毒氣死了,他們卻送來了烏冬給我賀新年。 原來,任何對國家的忠誠,都不能逾越良心的底線。反之當有人要求你盲目盡忠,往往就是要你埋沒良知。是以金子在戰犯審判中一直沒有坦白戰爭中犯下的種種罪行,包括強暴婦女,因為說到底那並不是他本性要做的事。倒是許多年後,他親眼目睹慰安婦的分享,就決定一五一十的坦白承認並深深道歉。因為只有絕對的真誠,才能達致完全的和解。舉凡以忠誠之名出賣真誠,都是權力與野心的幌子。 黃明樂,從AO到Freelancer。寫作、教書、電台、電視、劇場都玩少少。相信人生最緊要好玩,但玩也應該玩得好認真。
朋友是自由身演員。久不久都在電視、電影、廣告或舞台上出現。這一趟,去了日本拍攝回來,箇中經驗,聽得我們好生羨慕。 甫下機,劇本已由來接機的工作人員送到手上。不是從電腦用A4紙列印出來的劇本,而是釘裝精美怎樣拆都拆不散的劇本。意思是甚麼?劇本寫好了,就不會再改。不像香港的片場,「飛紙仔」當作平常。 曾幾何時,新聞報道木村拓哉來香港拍攝《2046》,最不習慣的,就是導演天天改劇本。日本人尊重劇本,開拍前修訂好就不會再改。也尊重演員,預留充足時間讓演員準備。不但對大明星如此,小角色也一樣認真對待,同時要求回饋同等認真的演技。 拍攝前化妝,塗了底霜後,良久未上粉底,化妝姐姐溫柔的雙手,上下左右地在臉上上掃來掃去,像做「facial」般,幾分鐘都未停下來,幹甚麼?原來,是為了令底霜完完全全滲進皮膚內,才開始上妝,令妝容持久一點。 待妝化好了,正欲起身埋位。被化妝姐姐叫住,拿起雙手,仔細檢視,然後,開始動刀——剪指甲!在香港拍過這麼多戲,從未試過在片場被剪指甲!日本人的仔細程度是:除非角色需要,否則所有形象性的裝扮,例如長指甲,都要拿掉。 Roll機了,導演對在場每個崗位都禮貌周周,從不發脾氣、不呼喝。導演指示清楚,兩三個take,一定收貨,不會左諗右諗。演員有專用的等候區,貼心準備好足夠數目的摺凳。就算是戲份最少的角色,也有空間安靜地休息。 猜猜,朋友這一趟,去拍甚麼?不是電影,不是電視劇,甚至不是微電影,只是一條用來宣傳即將上畫的電影的短片!一絲不苟的專業精神,一視同仁,從來沒有「大細超」。 黃明樂,從AO到Freelancer。寫作、教書、電台、電視、劇場都玩少少。相信人生最緊要好玩,但玩也應該玩得好認真。
開講有話,今時今日咁嘅服務態度唔得㗎喇。這些年,我們卻連這話都放棄去講了。 有得救,才會發聲。無得救,不如放棄。好話唔好聽,要找味道好的食肆,已經不易。要肯定服務好的,幾乎無可能。服務水準,比烹煮水準,其實更難長期維持穩定而高水平的狀態。人太多或太少,入座時間太早或太晚,柯打太密或太疏,服務生心情好或壞,都不難遇上黑面、漏單、無禮貌甚至視若無睹的「招待」。 有沒有肯定用心的服務?有,近年,愛找學神。我們都經歷過,初試啼聲的初心,總是戰戰兢兢,卻又真心真意。就算做得不好,那是因為經驗不足,而非流水作業。作為顧客,我寧要學神生手而認真,也不要老油條的熟練而滑啞。光是看着幼嫰的臉孔在努力,已是一度美麗的風景。 而這天,在澳門望廈山旅遊學院的教學餐廳,風景又特別有趣。平日學神頂多掛個「訓練生」的名牌,以茲識別。但從未見過學神旁邊,老師亦步亦趨跟到貼,由放下一塊餐巾開始,邊做邊教。有那麼一刻,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在看醫生,躺在手術床上,顧問醫生帶着學員,逐一解釋我的身體構造和手術步驟,只差我面前的,不是手術刀而是西餐刀叉,被切的不是自己的器官而是香噴噴的慢煮羊膝。那感覺,有點尷尬,卻又很過癮。 之後,學神和老師又走到下一桌客人面前練習,像喜宴敬酒般,跑遍全場。在學神們當中用膳的另一好處是,一切都會慢下來,無人會催促埋單翻枱。大好一個中午,和煦的陽光照得一室亮麗,我慢慢享用着黑松露薯蓉湯內的炸羊芝士碌結,目睹一場新鮮人的「making of」,看着初出茅廬的她他她他,如何變得熟練起來。 黃明樂,從AO到Freelancer。寫作、教書、電台、電視、劇場都玩少少。相信人生最緊要好玩,但玩也應該玩得好認真。
難得在秋季微涼的日子,澄明的星空下,宋玉生廣場內,吹着迎面而來的海風,看着露天大屏幕上差利卓別靈的《城市之光》(City Lights)。 一年一度的澳門國際音樂節,主題當然是音樂。遠在電影開始有聲的年代,差利仍在製作默劇,這份堅持,很浪漫。更浪漫的是,沒有對白的畫面,加上現場樂隊伴奏,令音樂更突出,情緒跟觀眾更易連結。 劃時代的老舊黑白作品,不知何故仍有能力令觀眾看得會心微笑,卻又鼻子一酸。放諸今天,每個情節畫面仍可對號入座。 無名小人物在大世界苟且偷生,流浪漢露宿歌功頌德的紀念碑上,打假拳的參賽者是被通緝的亡命之徒,賣花的盲眼姑娘跟婆婆相依為命。社會最底層的螻蟻,相濡以沫解決問題。貧富懸殊,上等人跟你沒關係,除了喝醉時跟你稱兄道弟,酒醒了就把窮人當賊扮。但你還是知道他們存在的,尤其當你想盡辦法為心上人籌集廿二元的租金,上等人卻慷慨解囊,揚起一疊銀紙問你:「一千元,夠嗎?」 最有趣的錯摸,是尾段。賣花女雙眼醫好了,還開了花店,更有富家公子對她垂青。而她不知道,剛出獄路過花店的流浪漢,正是自己的大恩人,上一秒還在取笑他的失態,下一秒跟他一握手,認出了那感覺:「是你?」 這一幕,被譽為電影史上最浪漫的經典之一。然而我一直在想,搞不好,是我們一廂情願的投射?差利和賣花女,終於看見了大家,但故事,卻停在這個open ending上。之後呢?我們盼望,在絕望的城市,信任和感情能超越財富與階級。大屏幕外的現實裡,可以嗎?音樂停下,海風撲面而來。或許,這正是差利用沉默,留給時代思考的命題。 黃明樂,從AO到Freelancer。寫作、教書、電台、電視、劇場都玩少少。相信人生最緊要好玩,但玩也應該玩得好認真。
上回提要,在大阪跟老友敘舊,經營五間民宿的她,忙得不似人形,我問,不能請人幫忙嗎? 原來,在日本,不止租客大晒,打工仔一樣大晒。租務法例對租客的保障遠比業主多,勞工法例對員工的保障也比僱主大。尤其在炒魷魚一環,僱主幾乎是沒有實權的。 在日本,租客和僱員一樣,易請難送。僱員表現好尤自可,表現不稱心,僱主也只得忍氣吞聲。要開除一個人,程序複雜,要求嚴謹。所以大部分僱主,只會叫員工自動辭職。員工賴死不走怎麼辦?也就拿他沒法了。 小本經營如是,大公司也不例外。在東京工作多年的堂弟,觀察也一樣。老闆主動炒人的少,勸退的多。基本上員工夠厚面皮的話,一旦受聘,永遠不可能失業。 然而我想不通的是,人人都知道,在日本,俗稱salary men的上班族生活,不足為外人道。工時長、工作量重、壓力大、是非多。抑鬱、自殺、過勞死,在新聞中屢見不鮮。但是,既然有了免炒金牌,又何需有壓力,何需抑鬱呢?話之佢啦。 唯一的解釋,是文化。日本人幼承庭訓,要合群,跟大隊,凡事不麻煩人。免炒金牌,在香港人眼中,或許是放軟手腳的許可證。但在日本人眼中,卻是困獸鬥的同義詞。 一班人永不離職的人,一世一起工作,誰敢怠慢,就是眾矢之的。辦公室政治,有排你受。又或者,在強調團隊的大環境下,根本無人會怠慢。一起搏命工作,就連思想、心態、生活習慣,也不敢當個異類。長期壓抑的情況下,去到一個點,就算沒有大信封,自己也會主動求去。 畫公仔不需畫出腸。對於愛面子的民族,最有效的管理工具,不是勞工法例,而是——群眾壓力。 黃明樂,從AO到Freelancer。寫作、教書、電台、電視、劇場都玩少少。相信人生最緊要好玩,但玩也應該玩得好認真。
在大阪跟老友敘舊。多年不見,伊人瘦了幾圈,發生甚麼事了? 「別提了。」然後,苦水一吐,就是大半天。聽在香港人耳中,以為是放閃。事關,如果告訴你,她在日本,有五個民宿物業,對上樓極難的香港無殼蝸牛來說,不是晒命是甚麼? 然而,眼前的她,累得半死。開民宿,聽上去,很浪漫,實則是家務無間做的地獄式訓練。床單被鋪無限洗,吸塵抹窗無得停,還未計處理訂房,收錢埋數,回應投訴,統統一條龍一腳踢,天天奔走五個地方,剩下半條人命還得回家照顧大小,完成自家的家務! 何不乾脆把物業出租?既有固定收入又樂得逍遙。我想當然的問。豈料,不問猶自可,這一下,苦水更多。原來,日本的租務市場很奇怪。在香港,業主大晒。亂加租、亂趕客,屢見不鮮。但是,日本法律對租客的保障,好得近乎不合理。 首先,永不加租,幾乎是不成文規定。一旦簽約,租客有權不續租,業主卻不能趕客。問題是,永不加租的筍盤,誰會輕易搬走?就算租客違約,要告上法庭,訟費是天價,結局業主又只得忍氣吞聲。 話說一回,單位列明只出租給單身女性租客。明明簽了約,租客話之你,經常邀請男生留宿,後來男生更搬進來同住,未幾竟生了一個小孩!但到今天,朋友都沒法把這毀約的租客請走。 又有一次,某租客天天去騷擾隔籬鄰舍,朋友不斷收投訴,無奈用盡方法,租客都不肯搬走,最後只得給他一大筆錢,叫他過主,當是貼錢送瘟神算了。 相比之下,搞旅舍,租客無論好與壞,都只是過客,如能省掉手尾,家務無間做,又算是甚麼?「不可以聘請員工分擔家務嗎?」我,再次想當然的問。原來,背後又是另一大串故事,下回分解。 黃明樂,從AO到Freelancer。寫作、教書、電台、電視、劇場都玩少少。相信人生最緊要好玩,但玩也應該玩得好認真。
曾經聽說過,當你去旅行,開始對下榻的地方有要求,證明年紀開始大。同一邏輯,應用在家居,恐怕就是:當你開始對床上用品有要求,證明年紀開始大。 床褥太軟或太硬都睡得腰骨痛,枕頭太高或太低都瞓捩頸。我,就是這種人。一直為尋找枕頭而煩惱。屢試不爽的經驗告訴我,當你死試爛試以為收貨了,回家換了一個姿勢,又不舒服起來。點搞? 一直想不通原因。直至發現日本的「自己枕頭」(じぶんまくら)。售貨員像出境檢查的關員般,拿着探測器由我的後腦勺往下掃至腳踝,電腦屏幕上就顯示出我的身體比例,例如後頸、腰部的弧度等等。 然後,我平躺床上,售貨員把手背「攝」進我的後尾枕,「舒服嗎?」她問。深度一探就中,好舒服。她取出一個相應高度的枕頭,我仰臥其上,果然,好fit! 然而,問題來了。當我換個姿勢側臥,枕高又變得不稱心。原來,人在仰臥和側臥時,頸下出現的空隙高度,是不一樣的。難怪,反瞓的我,一整晚不停換姿勢,永遠找不到合適的枕頭! 說時遲那時快,售貨員把我的「自己枕頭」打開,嘩嘩不得了,枕頭內,縫了14個袋!原來,枕頭內的物料,可以分成14格!棉花,膠珠,金屬削等等……因應每個客人的身體比例,配對出包含細緻差距的高度。例如中間平躺的部分較軟,側臥的部分較實淨等。如果買回家後還是不合適,例如換了睡床或者年紀大筋骨比例變了,怎麼辦?隨時拿回來,再調節14個袋內的材料,一世保用。 可惜,「自己枕頭」在香港沒有分店。我最終還未覓得安睡良伴。但我深深佩服的,是日本人照顧偏差與獨特性的精神。要贏,就贏在細節裡。 黃明樂,從AO到Freelancer。寫作、教書、電台、電視、劇場都玩少少。相信人生最緊要好玩,但玩也應該玩得好認真。
近年開始重拾港產片情意結。 以前,在港產片當道的年代,會追看首輪上畫電影,主要為了追偶像。大卡士,大堆頭,不理好醜,光看明星都值回票價。 後來,背棄港產片多年,如今再回來,為的,不再是看明星,而是看自己。《狂舞派》、《那一天我們會飛》、《十年》、《點五步》......講的都是你和我,在當前香港,如何「move on」往前走。 最近那齣,叫《此情此刻》。它對「move on」的思考,又更有深度。前人只告訴你,找回初衷,就能move on。沒有說的是,由尋找到再次上路,過程是怎樣的?Move on,不像在汽水機買汽水,按個掣就有。《此時此刻》說得最對的是, move on,合該是慢的、婆媽的、思前想後的。因為當中,需要過程。 無眼屎,不會乾淨盲。唯有先把情緒處理好,才能釋懷再上路。而情緒,又不必然是表面的執着。你以為我很留戀老舊影樓?丁點也不。我擺脫不 了的,只是活在老爹陰影下的人生以及繃緊着臉叫客人「笑,一、二。笑,一、二」的日子。 由迷惘到「move on」,當中要有轉捩點。因此最後所有人都回了影樓一趟。問題不會因為翻看一張舊照而解決,但心結會因為一刻的回顧與沉澱而解開。我們永遠無法消除遺憾,但可以帶着遺憾上路。接受了那個不大完美的自己,方能繼續走下去,補救父女關係、重拾情侶/夫妻關係、適應沒有老爸的日子。 在局外人眼中,回顧的儀式往往是多餘和老土的。但矯情正是置諸死地而後生的必然前奏。正所謂「you will never know the value of something until it becomes a memory」,如果我們相信「sometimes you just gotta move on」,何妨來一趟最後的矯情,跟過去的自己和解,也重新肯定它的重要性。然後,明天才會是新的一天。 黃明樂,從AO到Freelancer。寫作、教書、電台、電視、劇場都玩少少。相信人生最緊要好玩,但玩也應該玩得好認真。
一直覺得,常霖法師的「生活禪系列」,聽起來很有趣。之前的攝影禪、茶禪、咖啡禪都錯過了,今趟終於成功報名,學的,是型到不行的「詠春禪」。 禪修,不是第一次。但有主題的禪修,跟生活結合,更落地,也更吸引。那麼,究竟禪修跟詠春,有甚麼共通點? 常霖法師找來李師傅,教大家做好「二字箝羊馬」,再慢慢練習「小念頭」的第一節。李師傅說,練功夫,要小念頭,不要大想頭,一步步來,日子有功,就練成了。常霖法師也說,禪修,不要貪,時間太長堅持不了,寧願短,不要斷。 李師傅說,「念頭不正,終身不正」,所以耍「小念頭」的基本功要做好,就連詠春大師傅,到今天還不時回到這個起步點反覆練習。常霖法師也說,禪修,心念不正,修不正。 當年少林的伍枚師太自創拳法,令女流之輩都可匹敵彪形大漢,全因懂得借力打力。後來她把拳法傳授女子嚴詠春,因而命名詠春拳。我們邊聽邊紮好馬步,兩手握好伸直,師傅向咱們大力一推,咱們兩臂一放鬆,力都給卸回地底了。反之,只要身上任何一處繃緊了,整個人就向後倒跌,萬試萬靈。 習詠春,不靠蠻力,也不鬥力,憑着拳臂接觸,感受對方的力流,然後,卸走它。禪修也一樣,不壓抑情感或妄念,覺察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整個過程,同樣要放輕鬆。 常霖法師說,很多人以為禪修是為了專注,緊張兮兮壓抑妄念,其實搞錯了重點。重點是,覺察。覺察到自己專注,是覺察。覺察到自己不夠專注,也是覺察。覺察到自己沒有覺察到甚麼,都是覺察。人輕鬆,便能覺察,是以其實禪修沒有想像中那麼難,一放鬆,就起步了。千里之行,就在今天,慢慢走到自在的彼岸。 黃明樂,從AO到Freelancer。寫作、教書、電台、電視、劇場都玩少少。相信人生最緊要好玩,但玩也應該玩得好認真。
去看電影《六弄咖啡館》,是因為導演吳子雲。 吳子雲的名字或許陌生,但愛看台灣網絡愛情小說的,一定知道作家藤井樹。他比九把刀更早開始寫小說,更早把網絡小說發行,由網上作家變成實體書作家。 筆名源自岩井俊二《情書》的藤井樹,筆觸也像《情書》給人的感覺,有着青澀的不知所措、單純而窩心的感動、青春一去不回的唏噓。 然而,電影跟文字,始終是兩套語言、兩種邏輯。《六》被搬上大銀幕,沒有了可細味的空間,反而處處顯得想當然。故事情節太單薄,也令由作家變身導演的藤井樹,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男生與女生,在台北與高雄之間戀愛,分隔他們的,不是遠距離,而是價值觀,這是導演想講的。但是,兩個人如何走遠?其實着墨不多,理由也太簡單,不足以承托大半條故事線。女生主動結束了關係,男生哭得崩潰,這樣處理,令兩個角色都顯得膚淺與不討好。 當天戀愛結束,留下了遺憾。重聚時海邊的花火,是無疾而終的愛情遲來的一個告別式。告別,很難。但好好說再見,也是人生從頭來過的起點。看見花火燃點,觀眾終於釋懷,也期待告別青春的兩個人,如何去走各自的路。豈料,一個屈尾拾,男生,自殺了!無論從戲軌抑或情緒轉折而言,都行不通。 來到尾段,觀眾又忽然發現,原來一直在回憶往事的,不是主角,只是主角生前的好友。由他者去講故事,用在小說或許是很好的鋪排,但在電影中,對故事的大橋並無幫助,反而令人在關鍵時刻,來個無必要的大轉折,看得人一頭霧水。 或許,縱使是由原作者把自己的小說搬上銀幕,也需要適度的改編,才更好看?期待藤井樹的進步。 黃明樂,從AO到Freelancer。寫作、教書、電台、電視、劇場都玩少少。相信人生最緊要好玩,但玩也應該玩得好認真。
「我從來沒有愛過一個人,比海還深。」電影《比海還深》裡的老媽,如是說。 這句話,真心去細味,你知道,她真正要說的,不是愛之不夠,而是如何體會、過渡傷痛。其實,我們都沒有想像的愛得那麼深,所以也不必不捨太多,不必沉溺傷心太久。 鄧麗君甜膩膩的歌聲,牽動着觀眾那淡淡的哀愁,我們不為意的是,那一段,老媽跟兒子正在討論的,原來是,一個人,要走了,兩腳一伸就沒有了比較好?抑或要被病魔病榻折騰好幾個回合才離開好? 喪夫,來得很突然。但她,沒有措手不及,繼續好好過日子。天天澆花、做菜。天氣熱了就給自己弄一杯乳酸思樂冰,閒來去上古典音樂班。歲月靜好而不曾焦躁。她開始思考死亡,不諱言總有一日會死,還勸兒子要有心理準備。 亡夫走了,她是思念的,所以才會對花叢裡的藍蝴蝶投射牽掛。但同一時間,她說,他走了,終於解脫。因為只有把他的好好壞壞都記住了,消化了,你就不會愛得太深,反而懂得愛自己。而愛自己的人,也最有能力去愛人。她比子女和媳婦,都更懂得去愛。她包容失業十五年的兒子,依然驕傲地跟街坊談及他的大作;對跟兒子離了婚的媳婦,她視如己出;對女兒,也明白並不介意她等着繼承自己的養老金。 故事裡,兒子說過,「我們都不曾做到自己想做的那個人。」當兒子還在消逝了的婚姻中彌留,前媳婦在新關係中迷茫,女兒在生活裡的柴米油鹽中掙扎,老媽就是那麼平靜地細味着生命裡的挫敗與傷痛,並學懂了如何不亢不卑地跟它共處。導師是枝裕和的作品中,這一齣,比從前的都更淡淡然,卻更有一種千帆過盡,反求諸己的意境。 黃明樂,從AO到Freelancer。寫作、教書、電台、電視、劇場都玩少少。相信人生最緊要好玩,但玩也應該玩得好認真。
見報之時,選舉結果揭盅。今屆跟以往最大的分別,作為選民的第一身感受,是配票活動前所未有這麼熱烈。 以前,我們相信選票市場的無形之手。如今,我們比較相信,惡勢力當前,面對強大的選舉機器和所有卑劣的手段,與其相信自由市場,不如靠自由意志與智慧,爭取利益最大化。 成與敗,蓋棺方能論定,畢竟配票是一場「盡人事而應天命」的試煉。但當中過程,肯定是公民覺醒極寶貴的一課。 甚麼時候,我們這麼留意,身邊的家人朋友同事同學,是不是選民?配票的時候。 甚麼時候,我們這麼肉緊,把已登記但從不投票的沉睡選民叫醒?配票的時候。 甚麼時候,我們會仔細研究候選人底細、政綱和投票紀錄,驗屍般驗,務求找出當中兩、三個最值得支持的人?配票的時候。 甚麼時候,我們對所有選情報道及變化都這麼敏感,牛鬼蛇神照妖鏡都看在眼內,並貼市修正選擇?配票的時候。 甚麼時候,一班平日忙到甩轆的人,會認認真真分享政見,互相交流也互相說服?配票的時候。 甚麼時候,朋友之間的行動,會如此有結構、有步驟,先集結票池,來個初選,再在當選的組合中,討論分配比例,然後按共識行事?配票的時候。 上述種種,其實是一個民主社會最重要的基礎。每個人都花時間、心機去了解社會現況,建立自己的獨立思考,同時積極參謀,因應大局調節,尊重並配合集體智慧,爭取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最大公因數。如果,這是今屆選舉為社會播下的種子,則不論選舉結果如何,都是我們在危難之中得到最寶貴的禮物。 黃明樂,從AO到Freelancer。寫作、教書、電台、電視、劇場都玩少少。相信人生最緊要好玩,但玩也應該玩得好認真。
周永勤在有線電視的選舉論壇宣布退選,事後受訪,崩潰痛哭,兩度重複「我唔想講啦」,很淒涼,看得人不寒而慄。我信,他真心驚。 一個人,平白無端收到恐嚇聲帶,若不退選,廿個人等着抬你走,身邊人也最好小心點,換了是你,怎麼辦? 最安全的做法,是乖乖就範。無聲無息缺席所有論壇,不知不覺叫停競選活動。在選民或支持者眼中,只道他忽然失蹤,後勁不繼,錫身躲懶,無奈把選票轉投路線相近的,你也因此保住小命。 最識時務的做法,是趁勢收下傳說中的掩口費,以及未來可能或不可能兌現的官職,退一步海闊天空,袋住先,輸少當贏。 最膽搏膽的做法,卻是,選舉照退出可也,同時,把不該說的,都公告天下。搞大件事,能倖免於難?抑或老虎頭上釘虱乸,後果更不堪?真是天曉得。 而其實,選舉是不能退出的。亦即是說,當支持者得悉周被恐嚇,「可怒也」,恐怕敵愾同仇,反而堅定了投票意志。企圖退出,搞不好反而箍了票。 又或者,支持者為周設想,不想愛他變成害他,忍手不投,忍痛由他敗選。但無論如何,都找不到理由,改投暗算周的人就是。 所以,周永勤,真心驚,也真心勇。一拍兩散,誰怕誰?勇氣背後,是多少的委屈,多少不甘心,多少的錯愕? 周永勤千錯萬錯,錯在押錯注,選擇跟極權做朋友。被殺個措手不及,惱羞成怒。是突然,也是必然。素來西瓜靠大邊,然而狐狸尾巴只會在關鍵時刻出現。自古以來,權鬥中,最狠毒的招數,都不用在敵人身上,而是用來對付——「自己人」。 編按:參選新界西名單還包括黃潤達、尹兆堅、高志輝、鄭松泰、鄺官穩、田北辰、何君堯、梁志祥、郭家麒、黃浩銘、李卓人、黃俊傑、麥美娟、馮檢基、陳恒鑌、張慧晶、呂智恆、湯詠芝及朱凱廸。 黃明樂,從AO到Freelancer。寫作、教書、電台、電視、劇場都玩少少。相信人生最緊要好玩,但玩也應該玩得好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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