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年伊始,就要向讀者告別了。這個專欄已進入第五年,也到了告一段落的時候,心裡確實有很多的不捨,與釋然。 當年開始與《am730》的讀者結下字緣,始自幾位編輯們的邀請,一直很感激他們不吝給版位予一個甫大學畢業的年輕人,讓我有機會持續地學習如何有效透過文字介入公共討論,用簡短篇幅呈現角度、闡述觀點,也令我不時注意不同來源的新聞資訊與社會討論,希望小小專欄能做到不譁眾取寵、不無的放矢之餘,也能引介一些較少獲本地媒體關注的國際議題,對讀者起上點點益處。我亦感激編輯從沒有為專欄文章的題材設限,而是容許我在這個小園地自由探索不同的書寫,從議政論天下事、到評論文藝光影,以至分享個人閱歷,一點一滴,都是個人成長的見證。 是故,此刻回望,這個專欄銘印了我人生的重要階段。當年初出茅廬,對前途只有模糊概念。於是,懷著一絲勇氣,獨自跑到菲律賓工作半年,結果讓我無意找到自己的志趣,令往後走的路再不一樣。回港後,沒有忘記初衷,相信改變社會先要令自己成為更強的人,所以努力尋求轉型,抗拒職場對「搞事分子」的定型,一邊爭取機會,一邊潛心讀書寫文章。所謂「追尋理想」的過程,並非一帆風順,當中有許多沮喪與惶惑的時刻。 往後的日子沒有虧待我,我先後去了專長國際政治的青年智庫及放手給我機會採訪國際議題與文化報道的媒體機構,後來更嘗試獨立採訪,在一個個旅途上書寫異地求變經驗與感悟;然後決定報讀我最希望鑽研的能源與氣候政策,出國前更有幸在立法會議員辦事處累積研究能源與環保政策的重要經驗。在倫敦開學後,既用功學習新事物,也很快找到能源市場研究與分析的實習機會,為未來籌謀。如今專欄結束大概代表另一個階段開始:專注與深耕。感謝諸位編輯與讀者,後會有期。
馬來西亞反對黨領袖安華就肛交罪指控提出的上訴日前遭駁回,被判入獄5年,將令他失去現任國會議席與2018年大選的參選資格。這場官司的目的很明顯,就是不惜一切要把安華絕跡於政壇,眼不見為淨。判決後,國際社會紛紛表示關注大馬司法公正與民主價值成疑。但自己國家從來都只能靠自己救,安華在庭上宣讀聲明,質問法庭公道何存。「而我將第三次入獄,但是肯定的,我會昂首地走進監獄。光榮依然歸屬於我。」 安華已近七旬,過去兩載已被迫三度與至親分離,但是他仍說,這是為了人民的犧牲。當年安華失勢被罷黜誣告,由聲望甚高的副首相一夜間淪為政治犯,舉國上下為他抱不平之餘,也將矛頭指向執政黨的貪腐與裙帶禍端,因而催生了劃時代的「烈火莫熄」運動。十餘年輾轉,安華成為感召國人的反對派領袖,族群多元成為政治主流,反對黨亦益發壯大,在接連兩屆大選威脅執政黨地位。於是,第一次褫奪他的公信力不成,他們乾脆再出動同一種下三流的政治檢控手段。這次,大概也是考驗反對派領導能力的時候:在距來屆大選三年之際,能否轉化、凝聚這股憤怒,團結各黨派組織一場持續、跨族群、超越選票政治的全民運動?抽離具體語境,這個命題,經歷過雨傘運動進退兩難的香港人不會不感同身受。 當年,大馬的「烈火莫熄」運動其實仿傚自印尼,印尼人民當時成功推翻獨裁者蘇哈托,跟大馬的結局有點不一樣。去年,以清廉改革形象與市長政績贏得總統大選的佐科威,奠下了印尼走向亞洲民主轉型的里程碑,他們走過的路,也沒有特別容易。歷史的軌跡,永遠不會如一;但殊途而得以同歸,關鍵永遠不在於幾個統治精英的決定,而是綱領明確的長期抗爭。沒有了安華的光環後,大馬反對派在大選前的策略與領導,將值得香港人觀照、思考。 周五刊登
上周末,是埃及人民起義、推翻前總統穆巴拉克的四周年。在開羅市中心,以年輕人為首的示威者聯群走上街頭,不忘初衷,追念這場未竟的革命。不料,當地警方開槍鎮壓,擊斃一位活躍社運的女子Shaimaa Sabagh。有隨行者拍下了她中槍的一刻,照片裡是血流披面的她茫然眼望前方、正要倒下之際,身旁男子跪地緊抱,一臉驚恐與悲慟,據報是她的摯友。這張照片,看畢教我動容甚久,生命的消逝、自由的不得為之、不明不白的犧牲,一切都在其中,與世人共見證。那一刻,她會在想甚麼? 是給愛人的告別,還是詰問上蒼對眾生無情?三天之後,巴黎共和國廣場上有一個小小的追思會,一地的鮮花與燭光,年輕人成雙重現這臨終一瞬,既哀悼死去的Shaimaa,也似在紀念愛與同行的力量。 Shaimaa在革命四周年走到開羅解放廣場,為的也是悼念當日那些犧牲於翻天覆地的無名生命。她和其他示威者一樣,為的是不要這些血白流。但四年之間,他們看著軍方重掌政權,肅清異己、拘捕上街的年輕人、更針對反宗教言論與同志社群;穆巴拉克兩個被控以貪腐罪名的兒子,更於上星期被法庭宣判無罪釋放。恍如一道旋轉門,歷史的軌跡,從來詭譎、蒼涼。 閉目就能記起解放廣場。通往街道的角落都有坦克、鐵絲網重重嚴陣包圍,牆上的革命塗鴉被洗刷掉,斑駁之間復又被畫上新的,一地都是積水。那時每次走過都在想,曾經這裡被上百萬人擠滿,數不清的血與淚。然後想起埃及友人苦笑提起他那擁護軍方的雙親(大概就是我們口中的「藍絲長輩」與世代矛盾了),還有至今身陷囹圄的同輩戰友。當日警方在金鐘施放催淚彈,他留言說支持香港人,還附上他應付催淚彈的心得,一切盡在不言中。那時他說過,不悔、不懼,因為年輕人不會等待,民主終必戰勝歸來。
本欄早前提及,今年底將於巴黎舉行的氣候談判能否推進具體成果,很大程度取決於中美兩國的盤算與取態。是故,兩國在去年11月共同發表聲明、主動就長遠的減排計劃計下具體目標,就引來外界鼓舞。 但是,美國政治環境卻未許樂觀。共和黨在去年中期選舉重掌參議院,對奧巴馬的氣候政策綱領最不利。共和黨政客與傳統能源業的利益關係、以至植根美國保守派傳統的反科學傾向,都令外界擔心美國原擬的政策目標會「凍過水」。如美國早前承諾會注資30億美元到聯合國的「綠色氣候基金」,以支持發展中國家制訂應對氣候變化措施及落實清潔能源技術轉移,這30億美元撥款會否獲國會通過,仍是未知之數。 正所謂沒有最荒謬。其實,去年11月共和黨參議員率先通過法案,限制科學家與環保專家為國家環保局提供顧問意見,甚至限制他們分享其研究成果,同時則容許所謂「業界專家」參與諮詢委員會。共和黨聲稱均衡參與是為了增加透明度,可是這些「專家」代表哪一個業界利益,專家與企業說客的界線又在哪裡,昭然若揭。 最近,共和黨參議員、美國國內知名的「氣候否定論者」Ted Cruz被推選為掌管太空與科研的小組委員會主席,其主要職責就是「監察」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運作。美國傳媒翻舊帳發現他曾大力支持削減NASA的撥款開支,加上NASA本身就是全球最精英、最積極的氣候科學研究單位之一……最新消息是,參議院剛於前天在討論Keystone XL輸油管道期間通過一項投票表決,辯題是:「氣候變化是真的,不是惡搞」。結果,該議程獲大比數通過,只是一項強調人為因素的修正案被否決。香港的有心人看在眼裡,恐怕會說,瞧,你看中國的環保政策推陳出新,美國有民主卻被保守利益把持,堂堂參議院竟要為媽媽是女人的辯題投票。呃,愛好民主如我都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上星期,我參與了一個模擬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是我在倫敦修讀的全球能源與氣候政策課程的課堂活動之一。每個國家或聯盟由兩位同學代表,分別角色扮演環保與能源政策部長,事前須作研究撰寫一篇政策立場書,評估不同談判結果的影響與合適策略。我被分派代表小島嶼國家聯盟(AOSIS),亦即四十多個首當其衝面對水位上升威脅的小島國,大部分位於太平洋與非洲一帶。大會開始前,我與同組同學認為島國有條件採取最進取的策略(這亦符合現實中的過程談判取態),爭取最強硬的減排目標,與最多的發達國家資助。我們事前亦與代表「最不發達國家」聯盟(LDC)的同學結為盟友,交流彼此相近的政策立場與談判策略。 但沒有甚麼比一個模擬談判,更讓人體會實力懸殊對國際談判的先決影響。經過整整一天的模擬大會與多邊談判環節,我和組員明白由於中美兩國堅持反對,爭取嚴格的法定減排目標並不可行,於是很快就放棄了擬定的積極策略,改為集中技術細節,爭取更具針對性的技術支援與財政資助。現實中,AOSIS多年來一直爭取一個具保險性質的「Loss & Damage」的基金,專門用於保障島國面對沉沒所造成的損失,例如重建與遷徙等;發展中國家亦爭取在發展再生能源所需的技術轉移與支援,以盡快落實低碳經濟轉型。但活動其間,代表美國與巴西等大國的組別就反對成立「Loss & Damage」的基金,認為再另行增加他們的財政負擔並不可取。在多邊環節上,我們除了尋找盟友,也會試探其他國家的底線與政策考慮,務求在大會上爭取上風,推進更有利自己的談判方向。 僅花兩個星期去準備一個持續兩載的國際談判,可能看似兒戲,這卻是理解各國取態、思考課堂理論與實踐局限的最佳方法。期望香港的大學課堂,也能引入這類活動,加深對全球事務的認識。周五刊登
幾個星期前在倫敦看《解碼遊戲》(圖、劇照)。影片重現今天被尊為「電腦之父」的圖靈(Alan Turing)在二戰期間的傳奇成就,與他因性取向而蒙受污名、爾後猝逝的短暫生命。中段,看著螢幕上的圖靈把那台後來成功破譯納粹德國軍事密碼系統的機器喚作「Christopher」,以紀念他年少時的亡友與初戀,我心裡嘀咕,真肉麻。對圖靈生平一知半解的我,甚至懷疑這是否編導杜撰的情節。到影片尾段,定罪後被迫接受荷爾蒙治療的圖靈一臉憔悴,顫抖著說不能接受一旦被監禁,他的「Christopher」與長年心血會被奪去。如此煽情明顯是商業計算,圖靈木訥不擅社交的天才角色設計也未免太stereotyping;但我,還是感動了。 影片歌頌二戰時一群未為當時所知的unsung heroes——由每天工廠式紀錄截取情報資訊的低級文書人員,到圖靈領導的解碼專家團隊——他們的貢獻直至多年前,才隨著官方檔案解密而得以公開寫進史書。他們的努力成功令二戰提早結束,挽救千萬人性命,但影片中段團隊就應否將破譯情報轉發給軍方的兩難,不忘提醒我們功成之時萬骨已枯,在一場戰爭裡頭,所有生命都那樣微小。 圖靈的故事,銘刻了那種人人不求功名、只求傾盡一己才能救國救民的偉大,追念了其創新成就如何造福後世,同時體認一個特定時代的限制:那個年頭,再有才能智慧的女性如Joan Clarke都不能與男性平起平坐,圖靈忠於本性卻換來污名與迫害,你要仰望歷史軌跡裡的所謂進步,不能不感懷在我們之前的犧牲與不義,所以正因感恩當下,才要承先啟後追求公義,這個道理,大概是高談闊論黑奴等待百年方能投票的查史美倫、或是責怪青年沒經歷共產主義艱難的王卓祺教授所無法理解的。是故,當我在片末看到Joan勸慰圖靈道,不向庸常屈服的人方能成就超乎想像的不凡,我明明心知這段對白大概沒有其事,我還是忍不住流淚,因為史實殘酷,而後人需要圓滿。
留學生活期間偶爾會懷念另一種隻身在外的自由:一年前在埃及巔簸的路上通宵度過平安夜,新年伊始再到菲律賓災區做義工,從沙漠的冬夜與晨光、革命未竟的傷痕,到逆境中的信德與希望,因為感動於平凡裡的崇高,也因為自覺自身的卑微,於是沉默。今年聖誕前夕,看了改編自Robyn Davidson傳世遊記的澳洲電影《Tracks》,當中教我寬慰的,不是影片重塑那段傳奇的1,700英里的荒漠駝行,而是它如實刻劃的孤獨與恐懼,還有那必要的沉默。天何言哉,在不被時間動搖的沙漠深處,存在如此純粹。時維1977年,年輕的城市少女Robyn走到澳洲中部孤僻荒涼的愛麗斯泉,先後在餐廳與牧場賺工錢與學習馴養駱駝,為的就是徒步跨越沙漠到達西部印度洋。那是舉世歌頌理想主義的時代,卻也是澳洲內陸仍然昧於男尊女卑、原住民被歧視欺侮的年頭。她沒有甚麼要證明,她不求歷險以揚名,也不為現代文青的浪漫青春祭,她只是想一個人,帶著她的狗與駱駝,完成這個看似沒有特別目的的旅程。 是故,她對定時來訪的攝影記者Rick若即若離,卻獨與同行的動物、在失落的故土上流離的原住民莫名地親近。影片穿插恍惚的童年回憶,埋在血脈裡的呼喚、親人的離世,但這些線索一如內陸裡的景觀,斑駁蒼涼而不可知。情如手足的小狗中毒哀鳴最後死於懷中,哀傷的她連日昏睡,晝夜渾然失色。荒漠如此無情,自由又是甚麼。未幾她繼續前進,赤膊曬成灸紅,天地悠悠,血肉不外如是。影片以海灘上無聲的圓滿與重逢作結,看慣荷李活的人大概會覺得影片淡然無味,但這卻是Robyn在過去多次推卻片商邀請的緣由:她不想自己的故事成為戲劇化的商品,不想捍衛傳統的原住民被貶為蠻荒土著。如她所說,駝行無始無終、超越形式,僅是無數旅途的一節,人間絢爛一剎,沉默方才長久。
那條馬路,曾經有上千人舉傘抗命,或並肩而坐、吶喊高歌,或負傷相助、聲討不義。那裡曾經有滿目琳琅的平民藝術,記下一個個微小而雋永的盼願,許諾在集體之間。那裡曾經有晝夜同眠的七色帳篷、平地而嵌的自修室,一張張稚嫩的臉,化作一個時代的群像。我不在場,固然體會不到人散曲未終、大志尚未竟的難過。但看到那些抗命的痕跡、理想的憑藉,在一夜間就被徹底洗刷不復見,我想起那張紀念六四的影像,經典的取鏡角度、空無一人的長安大街,註腳是「如果你知道這張照片少了甚麼,你記得。」留白更勝直露,無聲凝形見影,假如有一張空無一人的夏愨道、或是了無痕跡的連儂牆,大概我們也會記得,這裡曾經見證過的無畏、堅定與真誠,並且相信,只要不負時代,歷史會為我們記下這一切,哪怕有天教科書盡是謊言。 身邊的友人都問,下一步該如何走?大家說年輕人應組織起來,以重奪議會力量為目標;有些人說撤退是暫緩之計,趁稍息之際思索當前的政改戰場;有素未謀面的朋友跟我交換明信片,告訴我佔領七十多天如何讓她更堅定實現當記者的理想;曾在佔領期間下班走到街頭當醫護義工的中學同學重返規律的生活日常,但縱或世事更迭,那個街頭卻永遠如一,銘刻了在前線為人民服務、見證同伴被警暴欺凌的憤慨,還有對改變終臨的信心。 在新聞看到學生領袖們總會不期然的懷舊。那年我們遊行反功能組別、聲援被捕同伴、參與五區變相公投,聲勢萬萬比不上今天,沮喪落寞的時刻,不比鬥志激昂的時候少。自忖在時代裡一盡能及之事,便知所進退,然後追尋自己志向,為自己負責之餘,在有限位置關懷社群、感念世界的大同與差異。每次遺憾未能身在佔領區之時,就想一想當時,想及初衷,由此釋懷。周五刊登
如此亂世,荒謬的故事總是無法言盡。有朋友一個星期內兩度被捕,第一次是在旺角協助運送物資到金鐘期間被截停拘捕,罪名是「集結物品作非法用途」,警察為此更上門搜查其財物與電腦;第二次則是龍和道清場期間被捕共拘留48小時,一行四十人都有明顯受傷,期後更在警局遇上自己在港大化學系的教授。教授先在現場被多位警員粗暴押走,朋友更親證不諳廣東話的他在警局內不斷被不友善對待,當值警員既取笑他「扮鬼佬」,更不為他聯絡領事館。 難怪堂堂公僕可以公然叫印巴裔市民「返印度」,可以恐嚇會捉女示威者回警署強姦,可以襲擊僅在執行天職的醫護與記者,可以隨意毆打市民,因為這個警隊已喪失對個人與程序的基本尊重,卻口口聲聲維護法治。因為對這群當權者及其鷹犬而言,法治不為公正,法治就是權力;市民要守法,執法的卻可以自行決定甚麼是法。所以中國可以單方面說《中英聯合聲明》早已失效,可以拒絕締約國的國會議員入境。當然,英國震怒是因為顏面,不見得他們有多關心香港的民主,有朋友說,既然聲明「失效」,那麼我們現在爭取的應該不是重啟政改五部曲,而是重啟前途談判罷。只是這次再沒有別國勢力,而是剩下我們,徒以信念與血肉之軀頑抗命運。 運動進退與否,仍是懸而未決的兩難。群眾連月堅持,深感撤退是功虧一簣;組織者擔心暴力清場會令更多人受傷,同時加劇社會分化,失去既有支持。我悲觀,因為佔中的進退失據,反映的是更深遠的政治危機:群眾內訌不斷,根源是泛民失去領導與民心,要毫無政治實力的學生們負上時代重責。如今泛民仍要取割席調停的姿態自我孤立,是昧於形勢,死路一條,若不重整策略定位與加快接棒讓賢,2016立法會選舉大敗是勢所難免。要說功虧一簣,如此冒險賠上議會否決權與廿年成果,才是生死對決。屆時,一代人的呼聲,會否如此湮滅?我不甘。 周五刊登
香港教我感到越來越陌生。曾健超被扯到暗角拳打腳踢,尚且還能勉強推諉說那七個警察失控瀆職是個別事件。回想上月,旺角佔領區有狂徒向示威者動粗、眾目睽睽非禮女示威者,警方視而不見,縱容暴徒行兇之後逃之夭夭,甚至護送他們離開,適應能力強的香港人也開始接受了這是常態,對警方不再有絲毫幻想。但清場一役徹底是升級版:按指示離開的市民被揮棍襲擊、或被按地打至頭破血流;記者舉機拍攝,被恫嚇用閃光燈是挑釁行為;已表露身份的電視台工程人員先被圍毆,再被誣蔑襲警。警方不再助紂為虐縱容狂徒,因為他們就是狂徒,明明是「協助」執達吏執行禁制令,卻變成「攞正牌」逢人就打,光天化日肆無忌憚。法治等同警方執法,濫權動粗是因為被挑釁,例外已成常態。 回想第一次親歷警察暴力,是九年前的反世貿抗議。那時香港普遍聲音是認同警察嚴陣以待,認為示威者跑來香港破壞別人家園安寧如何不應該;那時主流媒體一樣偏袒警方,對抗議背後的訴求不甚了了,示威者被警方毆打只能靠同儕紀錄流傳。那時覺得,一個所謂世界城市原來連這麼一丁點試圖痛陳全球不公義的怒吼也容不下。如今,「主流媒體」被警方視作違法佔中的共犯,新聞工作者執行職務輕則遭阻撓喝罵、重則遭襲擊,電視台記者為堅持如實報道須冒險挑戰高層。在前線越戰越勇覺醒自強的,不獨是我們的公民社會。清場的同一晚,美國密蘇里州大陪審團裁定將不會起訴在弗格森鎮槍殺黑人青年的警員,惹來舉國公憤。分析說槍殺手無寸鐵的市民而毋須負刑責,關鍵是既有法律令警察難以入罪。我想起建制派可能又會說,美國有民主還是這個樣子而已。當然,有民主的國家也是如此,沒有民主的地方如香港,執法人員更可大膽妄為。這說明不了民主有多無用,只是說明抗議警察濫權與司法不公也是普世呼聲。
APEC會議難得地締造了一個對全球氣候政策意義深遠的成果--習近平與奧巴馬在北京會面後共同代表兩國發表《應對氣候變化聯合聲明》,首次就長遠的減排計劃訂下具體的目標。中美兩國同列全球溫室氣體排放國之首,過去一直被批評減排承擔不足、拖慢緩減氣候危機的進程與成效,今次的聯合聲明,確是意想不到的突破。 聲明表示,美國將會在2025年減低整體排放量26%-28%至低於2005年的水平,中國則預期2030年碳排將會達至最高峰,然後將逐步減少,屆時亦會提高非化石燃料比例至整體能源供應的20%。外界或者會質疑,聲明缺乏法定效力的明確政策綱領,不宜過分樂觀;但事實上,這不能不考慮到美國當下的政治環境。保守派在剛結束的中期選舉重奪參議院的主導權,本已不利進取的減排政策討論與實施。聲明發表後,共和黨更迅即表示強烈抗議。但聲明不是正式的雙邊協定,上下議院難以實質作出抵制。同時,近年美國國內反對開發化石燃料的呼聲甚高,如擬建的美加跨境Keystone XL輸油管道因爭議不斷,遲遲未獲批建。誠然,美國國內的減排與再生能源政策成效,很大程度取決兩黨角力,這份聲明的重要性,因此更見於其倡導姿態。聲明在國外亦能起示範作用,更有利明年聯合國討論各國減排目標與可持續發展框架。 中國的角色,亦有助促進以「金磚五國」為首的新興經濟體邁向低碳轉型。以中國為首的發展中國家已陸續意識到氣候變化長遠造成的危機將會顯著拖慢經濟增長,同時可再生能源等減排技術亦成為了有潛力的市場機遇。此前專欄已提及歐盟的氣候協議的正面影響,如今兩國污染大國在明年氣候談判之前能否落實具效力的減排計劃與措施,就要看國際公民社會會否持續施壓,促使兩國履行減排承諾。
我一直相信斯諾登是這個時代最非凡、最發人深省的故事之一。Glenn Greenwald在著作憶述斯諾登在香港會面與洩密的經過,他筆下的斯諾登思慮慎微,清楚自己行動的目的與後果,對體制與權力有切身而深刻的覺醒。Greenwald由民權律師轉投傳媒,以披露美國情報機關濫權見稱,紀錄片導演Laura Poitras則曾以影像揭露伊拉克在美國攻佔下的蒼涼與不義,斯諾登把洩密與見證之責交託予他倆本來就源於同道相知。Poitras的紀錄片最近終在倫敦正式上映,片名取自斯諾登最初的網名「Citizenfour」,其敘述更見圓滿。 影片裡的斯諾登溫文謙遜,紋路清晰。他堅持透過Greenwald與Poitras二人擔當洩密角色,是因為相信自己沒有能力審視洩密內容是否關乎公眾利益;他選擇公開表露身份,是因為相信匿名洩密會降低報道的公信力,不利大眾展開嚴肅討論;他把親友伴侶蒙在鼓裡,理由是要保護他們免受執法機關針對。影片並記述洩密引起的國際風波,包括美國國內、巴西與歐盟的反響,鋪陳情報技術與政府濫權的核心問題。片段裡其中一位到歐洲議會陳情的電郵加密服務創業家發言至為有力,他說私隱權是言論自由的基礎,情報收集本不應如此容易,政府向這些網絡服務供應商施壓交出用戶訊息實違背民主社會的原則;大國竊取別國機密不純是所謂國家安全,而是為經濟利益與政治控制。影片開宗明義是獻給「所有捨身揭露不公義的人」,這當中亦包括長年批評美國國安局濫權的前情報技術專家William Binney。 影片亦不乏富人情味、偶帶幽默的筆觸。片尾,Poitras的鏡頭在窗外凝視斯諾登與女友在莫斯科團聚的家常小節,令觀眾欣慰真愛相持畢竟就是最堅定的反抗。影片的開放式結局則無非告訴我們,這場戰役曠日持久,人人都可以是斯諾登。周五刊登
歐盟於上星期通過新的氣候協議,訂明所有成員國必須在2030年前減低排放量至少四成,同時歐盟將以整體可再生能源市場比例佔27%、提高能源效益訂為低碳發展的首要目標,外界觀望這次協議將強化歐盟在全球氣候談判的領導角色。 但這次決議過程並非一帆風順。據報,依賴燃煤作發電用途又缺乏條件發展替代能源的成員國如波蘭、匈牙利及捷克等認為減排比例訂得太高,擔憂減排措施會令經濟增長放緩,指主導決議的德國與丹麥等發達國家未能顧及其他成員國的現實限制。因此,歐洲議會主席強調會為低收入成員國提供額外的資金與技術支持,以協助這些國家落實向低碳能源轉型。 近年歐盟積極減低對燃煤與石油的依賴以應對氣候危機,但俄羅斯輸氣同樣對歐盟的能源自主帶來隱憂,加上可再生能源尚未發展成可靠而成熟的主要能源供應,在這個語境下,碳封存(CCS)技術及效法北美開發頁岩氣,成為了英德等歐洲國家的討論重心。今次的氣候協議便具體訂明歐盟會擴大創新基金的規模,以支持部分碳封存實驗項目。 但這些建議引起的爭議之大,還須深思。事實上,最積極遊說發展碳封存技術的正是燃煤業持份者,假設技術可行,是否只是繼續鼓勵高污染的煤礦生產?技術所需要的基建選址與能源成本,也引來環境與經濟效益的質疑。北美開採頁岩氣的例子,同樣也存在污染地下水和洩漏溫室氣體的潛在危機,論者同時質疑進一步鼓勵化石燃料生產會分散對尚處發展初期的可再生能源的投資,不利後者發展,與既有的政策目標不符。 承接今年初的發電燃料組合方案諮詢,香港政府將於今年內就改革電力市場進行公眾諮詢,如何確保香港電力供應穩定性與效益之餘,同時保障進口來源有更大的自主性與靈活性又符合全球減排目標,絕對是一個不簡單的課題。 周五刊登
一個管治班子的最高領導,被揭發收受五千萬秘款後,不用面對議會彈劾、民意破產的壓力,反而有膽量跟外媒說,月入低於萬四的人能夠投票會令「政策向基層傾斜」,換言之,窮人無權決定議會組成,無權平等參與監察政府施政。一個理應維護司法公正的最高官員,在警員公然對被捕示威者拳打腳踢濫用私刑、佔領區市民被打至血流披面、蘋果日報被包圍阻撓發行時均無動於衷,卻竟越權呼籲示威者遵從民事禁制令離開佔領區。本為公僕,卻背離基本操守,言而無信,如此荒謬,禮崩樂壞四字已不足以形容。 民事禁制令一出、政府與學聯代表對話之後,多了聲音討論佔領運動的下一步該怎麼走。有人說,是時候考慮「退場機制」,保留實力組織下一階段的抗爭,以免失去現有支持,刺激民情分化,也避免更暴力的清場鎮壓與大規模拘捕;有人說,佔領持續近一個月是市民堅持留守與自發組織的成果,如今撤離只是功虧一簣。兩種說法都有其道理,去留與否,還是要交由佔領區的市民集體決定。佔領區秩序井然,其中體現的自律負責、守望相助與無私付出,已經不再是任何領導與策略思維之使然。民主共治,不再是一個口號,而是佔領區的晝與夕。七色帳篷與自修區如此美麗,令人更憂心將臨的清場危機。 歷史會記著2014年的香港,香港人齊心造就的大時代一頁。不只有參與佔領的學生和市民,還有敢於挑戰高層、堅持報道真相的傳媒工作者、敢於開罪無數生意利益的藝人、敢於冒險發聲的公務員。改變不會來得容易,這場仗可以是五年、十年,甚至廿年,無人能料。世情可以很黑暗,但我們不會忘記香港人為了尊嚴原來可以如此無畏無私。這一役也捱過了,還有甚麼會壓得倒我們嗎?世代的承傳、理想的延續,比一個艱難維持的政權,更加堅韌不倒。 周五刊登
俊和集團因為不滿有大學「支持」佔中,宣布取消獎學金捐助,怎料卻一舉成為笑柄:先是中大回應從沒有收過集團的捐助,後被發現所謂獎學金原來僅得一年兩萬元,效忠祖國成本原來如此低。這則新聞,卻令我想起當下在英美校園成型的化石燃料「撤資」運動。運動成型於近年,提倡投資機構與大學為首的基金等減持石油、天然氣及燃煤等傳統能源業的投資,透過市場力量,要求這些企業改善既有開採活動,並逐步發展可再生能源,邁向低碳轉型。 目前,美國已有百多間機構響應撤資運動,成功提高公眾關注氣候變化的意識。這類倡議撤資以向企業施壓的運動並非沒有先例,因此針對化石燃料的撤資運動發起初期,不少人質疑效果不臻,難以長遠改變行業實況。 但轉捩點卻是在兩個星期前的氣候高峰會前夕,美國有名的慈善機構「洛氏基金會」(Rockefeller Foundation)公開宣布將會全面減持化石燃料項目共數十億的投資。洛氏家族的財富起家於石油業,六代人無一不從中受益,如今其家族後人表態支持撤資運動,有著深遠的象徵意義。發言人說,響應撤資是出於道德感召,認為企業必須考慮長遠未來,基金會將主力支持可再生能源發展與清潔能源技術的發展。 當然,難免有人會質疑這更大程度上是一個看準市場新機遇的商業決定;但基金會以身作則帶頭撤資,起上業界先行示範,基金會名下更有持續推動關注氣候變化的倡議運動,影響力不容小覷。有評論認為這次大規模撤資運動,堪比80年代外資杯葛南非、抗議種族隔離政策。 在洛氏基金會宣佈加入撤資行列之前,世界銀行行長金墉亦在世界經濟論壇上呼籲企業減持化石燃料投資,應對日趨嚴峻的氣候危機。 有組織更估計,若在年底的聯合國會議能促成具體的減排計劃,全球達六千億美元的化石燃料投資額亦將受影響,市場轉型是勢所難免。國際社會期望撤資運動將有助改革能源市場的討論,且看香港可以如何從中借鑑。 周五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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